那时候,我们全家人住在断裂带的一座山上。那几乎是断裂带最大的一座山,高耸入云,山顶上有草甸,冬天的时候可以滑雪。我总觉得大诗人李白的“手可摘星辰”就是在那儿写出来的。但它没有名字,断裂带的人们还没有找到一个足以和它的巍峨、气质相匹配的名字。距家不远处有块墓地。家族里死了的人都葬在那儿。周围栽了许多桑树和柏树。墓地里荨麻肆虐,稍不注意,准能遭殃。“都是我们的人啊。”爸爸把我带到墓地里,表情严肃、庄重,又透着一丝儿跟熟人见面的激动。他指着那些大小不一的土堆,如数家珍似的给我介绍,爷爷、婆婆、祖父、祖婆,还有一些素未谋面的亲戚。“以后你脚长得再长,飞得再高,也不能忘了他们。”爸爸命令似的告诉我,然后他卡壳了,抽烟。人钻到土里去了,名字也就跟着他们的屁股钻到土里去了。我想知道他们的名字是否和我的一样,特别特别土。但爸爸没有告诉过我那些长辈们的名字。他忌讳说他们的名字,仿佛一张口,就会把内心的疼痛与怀念从嘴巴里吐出来似的。
你的名字比你跑得快。
妈妈告诉我。妈妈把她的嘴从沉重繁多的家务活里让出来跟我说话。她的话总能把我带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。跑是一个多么生动的字眼啊,仿佛我的名字真的长了腿似的。妈妈的语速比蜗牛还慢,她做任何事情都慢条斯理,爸爸却截然相反,他做事雷厉风行,从不磨磨蹭蹭,屁股像着了火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