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琴怫然不悦,倏地立起身子,弯转一只皓腕,抵住细腰,一手扶着椅背,怒道:“请问父亲,古来杯酒淡心,拔刀赴难,稽之史册,不乏其人。女儿只恨三绺梳头,两截穿衣,不幸赋此坤体,多讲一句话,便说轻狂,多做一件事,又讥浮躁。以为父亲平昔清流自命,可以急人之难,拯人于危,所以不揣冒昧,求我父亲助此一臂。如今事尚未必果成,父亲早已蝎蝎螫螫,说出如许颓丧的话,叫人听着兀自不快。
父亲你如真是懊悔,何妨便将那封信函设法取得回来,免得做女儿的遗累父亲,不孝之罪,通于天地。”凤琴越说越气,那两个小眼珠儿红红的要流下泪来。(稚态豪情,溢于纸上。)素君笑道:“哎呀!姑娘又生气了,你父亲简直不能说一句错话,动不动就被你批驳。你父亲适才的话,也有个道理,并不是懊悔这件事不该去做,只缘做了出来,若是无效呢,不过误杀一个志士,若是有效呢,咳,这小小武昌省垣,怕就没有你父亲插足之所了。侥幸这数年之中,与诸名士角逐文场,爱我者推我执这西南坛坫的牛耳,我方且栗栗危惧,深愁兰以膏而自煎,木以材而见伐,虚名愈广,获咎愈深。你如今也有些阅历了,你总该知道那些附庸风雅的词客,谁不是借文字为献媚之阶梯,善词赋为猎官之门径。其初还是些文人墨客,互相矜夸,互相标榜。如今渐渐便排挤异己,阿谀贵人,黜韩素君而陟留双形,岂不以韩素君落拓半生,留双影则声价十倍呢。我这番手段,自知太辣,不独结怨芮大烈,论投鼠忌器的道理,摇动芮大烈便是摇动留双影。他们结成死党,起而与我为难,我这鸡肋既难饱尊拳,头皮必至于断送。若再见机不早,祸已噬脐,那时候死既无名,生犹贻笑。罢罢,我如今已厌倦风尘,踌躇归计,或者秋火一起,饱尝我故里莼鲈,也未可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