彼埃尔在决斗的那个早晨才第一次看清了自己。那一天,好像不是太阳耀眼的早晨掉进黑森森的枪口,反而是黑森森的枪口掉进了太阳耀眼的早晨。那是一个他自己升起来的早晨。
此后,还有保罗既诺战场弥漫的晨雾,莫斯科大火之夜那一弯橘红的新月,以及被溃退的法军押送路上的早霜、照耀着新贞修道院圆顶与十字架的曙光和寒冷的秋天的薄暮,又都仿佛不是自然时序的景象,而是彼埃尔自己心绪的意象。
尤其是,在彼埃尔陪绑行刑后的那个最黑暗的夜晚,他经过一次生还的死亡,因为他的世界崩溃了。到卜拉东·卡拉他耶夫被枪决的前夜,在宿营地一堆旷夜的篝火旁,那个永远微笑着卡拉他耶夫清癯、苍白面影的夜半,那个永远低语着卡拉他耶夫病弱的“上帝最后的饶恕”的夜半,彼埃尔又从卡拉他耶夫的死亡中再生了——他的眼睛重新望见的,已经是上帝的世界。
任洪渊词典
彼埃尔早晨 不是早晨掉进枪口 而是枪口掉进早晨
彼埃尔夜半 从卡拉他耶夫死亡中再生的夜半
娜塔莎·罗斯托娃虽然未能成为娜塔莎·保尔康斯卡娅,她已经给了一半:少女和情人的一半,美丽、激情和梦幻的一半;尽管她成了娜塔莎·毕素豪娃,她也只剩下一半:妻子和母亲的一半,家庭、子女和厨房的一半。如果这肯定是托尔斯泰主义最可笑最可疑的地方,那么,托尔斯泰不管他之后会有一个弗洛伊德与他的俄狄浦斯,已经在娜塔莎的女性世界,展开了行动的安德来与思想的彼埃尔互补、换位与完全重合的统一的男性世界,就简直是一种神启神助的智慧了。在娜塔莎身边,安德来临终最低微的一个词是“回到最普遍的永恒来源里去”的“永恒”〔17〕,相反,彼埃尔后期最响亮的一个词是“到行动的时候了”的“行动”〔18〕。像行动的安德来实现在自己的思想里一样,思想的彼埃尔完成在自己的行动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