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诗选》由公元前1世纪的诗人梅利埃格编选。梅利埃格收集了大约四十首诗歌(包括很多先前世纪里流传的杰出抒情诗人的作品),并且将自己的选集命名为《花环》,这也是《诗选》的名字“anthology”的意思。这本书大受欢迎,不断地得到后世编者的模仿与补充,终于在梅利埃格去世十个世纪后,一个名叫康斯坦提勒斯·塞法拉斯的人——此人没有留下任何其他信息——制作了一部选集中的选集,从以往版本中挑选并补充自己看中的作品。《诗选》本身的历史,就是悠长的书籍传奇当中一个精彩的篇章。14世纪时,一位名叫帕鲁德的修道士制作了一个新版本。他删掉塞法拉斯版本中的许多优秀内容,加入其他许多或优秀或平庸的作品。就这样,帕鲁德的选集成了标准版本,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;与此同时,塞法拉斯的选集渐渐失传,被遗忘了。直到17世纪早期,一个年轻学生在海德堡大学发现一份塞法拉斯的手稿。这份手稿,从即将湮没的命运中被拯救出来,继续冒险之旅。在三十年战争[49]期间,德国境内一切能被毁坏的东西都不安全,于是它被送往梵蒂冈。然后,在18世纪末期,法国征服并掠夺意大利时,将手稿带到巴黎,引得学者们蜂拥前去观瞻。
《诗选》是一件无价之宝,保留了很多诗歌。如果没有它,那些诗歌早已消逝。不仅因为《诗选》中收藏的数千朵小花都那么雅致优美(但必须承认其中也有一些矫揉造作的作品),还因为它们作为一个整体,覆盖了一大段历史时期的人类感情与经验。《诗选》揭示了希腊诗歌——尽管我们对单独的某位诗人了解甚少——从清晨的活力四射演变为傍晚的暮气沉沉的整个过程。在其他任何一个文明古国(也许除了中国),我们还能找到一个持续如此长久、拥有如此多声音的合唱团吗?希腊人(并非某一个希腊人,而是一个民族)深知如何表述人类曾经想过或者感受过的任何事物(我的意思当然是指人类文明的基本事实,而不是指希腊衰退后才出现的那些细节,那些只有现代文明才有的想法)。希腊人是一个能言善辩、才思敏捷、直言不讳的民族。他们可以一边将一首双重含义的讽刺诗当作匕首扎向敌人,一边自豪地翘着嘴角、皱起眉头,凝视人类最后的敌人与朋友——死亡(这是《诗选》喜爱的主题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