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江月
凤额绣帘高卷[1],兽环朱户频摇[2]。两竿红日上花梢。春睡厌厌难觉。 好梦狂随飞絮,闲愁浓胜香醪[3]。不成雨暮与云朝[4]。又是韶光过了[5]。
[注释]
[1]凤额:指帘幕横额饰以凤凰图案。
[2]兽环:金属所制的兽头门环。
[3]香醪(láo):美酒。
[4]雨暮云朝:宋玉《高唐赋》记楚王在高唐梦见巫山神女,离去而辞曰:“妾在巫山之阳,高丘之阴。旦为朝云,暮为行雨,朝朝暮暮,阳台之下。”后以比喻男女之情。
[5]韶光:美好的春光。
[点评]
这是一首传统的闺怨词,描写闺中女子的寂寥以及对情郎的思念之情。晚唐五代温庭筠等人的词中,常以女子所处环境的精美来反衬人物内心的孤独,此词起笔“凤额绣帘”和“兽环朱户”也是类似的手法。“绣帘高卷”而不是深闭,隐隐然暗示了一种企盼,而“朱户频摇”,疑是故人来,凝神谛听,却是风吹环动之声,自是令人失望和失落。这两句不仅勾画了这位女子所处的环境,同时也微逗其内心情绪,含蓄委婉,正是典型的《花间》词作法。然而下面却直入正意,又是柳词面目了。“两竿红日上花梢”,写日已高悬而人犹未起,原因则是“春睡厌厌难觉”。这和温庭筠《菩萨蛮》中“懒起画蛾眉,弄妆梳洗迟”的意思有相通之处,只是更加直露罢了。“难觉”二字,也颇值得玩味,细致说来,有三层意思,一是春睡懒起,人无情绪;二是昨夜无寐,天晓方眠,故难以醒来;三是梦中情事,令其留恋,故不愿醒来。因此下片换头就直承以“好梦狂随风絮”一句,所谓“好梦”,自然是指与情郎欢聚之梦,梦中无限温馨,醒来一片凄凉,绮梦、欢情,尽同飘飞的柳絮一般,无定无准,难以捕捉。西方一位哲人曾说:梦如尘沙,握得越紧,它从指缝中漏得越快。这位闺中女子极力想要回念梦中情境,想要再重温梦中的欢馨,终归是渺不可寻了。愁情如此,欲借酒浇愁,然而“闲愁浓胜香醪”,酒不但未能敌愁,反而更加重了人的愁绪。“不成雨暮与云朝”,是说与情人隔绝,再难相聚,而所用典故又与梦境相关,十分贴切。“又是韶光过了”,一声感叹,无限悲凉。自己无心赏春,只能空令如此大好春光白白流逝。同时在古典作品中,春光又往往喻示着人的大好年华,春花春草,自开自落,而自己的青春时光,亦在孤独和无望的等待中空自流淌,年华逝水,情何以堪。既是伤春,又是自怜自伤。短短六字感慨,蕴含着丰厚的意味。可以想像,在弦管轻幽的伴奏声中,一位色貌如花的歌伎,低声吟唱此曲,真可谓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,那是怎样一个凄美的场景!柳永的这类小令词,已经脱离了晚唐五代和宋初词专意讲求含蓄委婉的美学追求,而是大胆直露地加以表达,如此词中的“春睡厌厌难觉”、“不成雨暮与云朝”等句,可以说是把慢词的意境和手法引入了令词之中。当然,从“凤额”二句以及“又是韶光过了”等句来看,两者之间演进的痕迹还是明显可辨的,反映了词风发展的过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