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少年来我对自己的形象是放任自流的,从未妥善保护过。我的许多缺陷叫人绝望。比如牙齿,像不规则的包谷瓣子一样四分五裂,最醒目的部位是很大的间隙,像一排排版出误的文字。牙齿形象的全面破坏,与我小时候吃玉米秆有关。童年是人生的古代史。在我的古代里,学校里的义务劳动,山坡上毫无实效的播种,加速了我面孔由白变黑的步伐。我母亲说,男孩子就要像男孩子,黑一点好。我过分相信母亲的话,因此对六月伏天的太阳暴晒也在所不辞。当我明白黑容易使人显老时,我便对太阳产生了不可名状的仇恨。为了避日,我也曾在高中时代不择手段地逃避劳动和体育课,宁可干比晒太阳还艰苦的事情。而那时的我已经黑入腠理了。
整个中学时代我都是学习尖子。尖子是能一肥遮百丑的。我逃避太阳,班主任并不认为这是错误。他们对我的怂恿和偏袒,使我成为女同学中的中心人物,而女生们也进入了我的视野。但我一直坚持没有谈恋爱。似乎那时我特别的明智和清醒。我对所有女孩子都充满敬畏,我始终觉得她们身上流动着股神秘气息。因此我常常乐意跟她的贾宝玉说跟女孩在一起就清爽,见了男人便污浊。我在第二次读《红楼梦》时便有了这种感觉。我敢肯定曹雪芹本人也有这种感觉。他在笔下明显偏爱着那些女郎们,而恶人都在男人的队伍中。王熙凤稍稍恶一点,不过是害了一条人命而已。但那也有自卫的性质,是男人的咎由自取。即使这样,王熙凤也依然十分可爱。曹先生在女人身上的爱怜之心和恻隐之心,使他成为我最崇拜的文学家之一。假如我写这个题材,我也会那样写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