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到信的当天晚上,将军伏在桌上给老人写信了。他写了扯,扯了写,直到夜深了,信还没有写成。不管措辞是多么委婉,可是每当他写到“我不是你的儿子”这几个字的时候,手就不由得微微发抖;到后来,就连想到这几个字,也觉得脸都有些发烧了。直到夜里一点多钟,当他在信的开头写下“父亲大人”四个字,并且重重地点下两个圆点以后,他觉得自己的感情才能顺畅地表达出来。他写好了信,第二天亲自跑到邮局去,装上二十元钱的汇票,把信发出去了。
这个做法是这样的出人意外。当将军发信回来,公务员赵振国就忍不住悄悄地把这消息告诉了汽车司机老韩:“人家认儿认女,可咱首长,高高兴兴地认了个老爷子!”
其实,小赵又哪里知道将军在这个差不多通宵不寐的夜里所涌起的心情呢?将军早就失去了父亲。早在二十多年以前,国民党军队向苏区进行第四次“围剿”的时候,老人家就被害死在村南那道长满大榕树的山坳里了。当将军读着这位烈属的来信的时候,当他捏着钢笔,为了斟酌回信的每一个字句而沉思的时候,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回忆起自己所能记忆的父亲的面容。他不知道这位失去儿子的老人的模样,不知道他的年纪,除了这个陌生的名字,他几乎什么也不知道,但是他却总不由自主地把这位老人想象成自己父亲的样子:乌黑的胡子,眉毛老长老长的;额角的两端一直秃进去,耳边的头发像撒上了两小撮面粉;甚至在左耳朵底下也一样有着个铜钱般大的瘢痕……不,当然不会是这个模样——这位老人只是等待自己的儿子就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