沟里人把同情无边无际洒下来,只有到这时,沟里人才知道,来路这辈子,真是可怜,拉扯了三个娃,替人家斩了那么多穴,一天舒心日子还没过,就要走了。
走了。
走这天很平静,他还硬撑着喝了几勺粥,然后把孙子们一个个叫来,摸了摸头,很舍不得的,挤出几滴眼泪。最后把狗狗唤来,说要穿老衣。奇怪,他不喊水英英,偏喊狗狗。
狗狗给来路穿老衣的时候,拾粮才确信爹真要走了,于是抢在前面,哭出了声。这一哭,就把来路的心给搅乱了,本来,他还要跟拾粮说件事,一件大事,结果,临咽气也没说出来。
他把一个秘密带进了土里。
东沟何家老三何树杨,当年是他漏信给保安团,才抓到的呀。
站在坟前,拾粮真是说不出啥。好,坏?爹爹来路这辈子,真是让人没法说。一个人用他自己的方式,走完了一生,也给这世界,留下太多值得叹息的事。
若不是吴嫂临死时将这个秘密告诉拾粮,怕是,拾粮这辈子都不会想到,爹爹来路是个对谁都有恨的人。
对富人恨,对穷人恨,惟一不恨的,就是他们兄妹三。
夜风冰凉,七月初十的夜,永远都是冰凉的。
光阴如箭,时光如梭。一岭的中药枯荣交替中,药师拾粮慢慢老去。公元一九八五年四月六日,就在《青石岭药典》隆重出版之际,一代药师拾粮,永远地阖上了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