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并不知道在传统社会中的中国人是否快乐,但是知足的态度却使他并不能欣赏进步的价值,尤其是一种不说明目的的“进步”。孔子对于生产技术是不发生兴趣的,他是一个在农业社会里不懂农事的人。他的门徒中比较更极端一些的像孟子,劳力的被视作小人了。当时和儒家不太和合的庄子,在限制欲望、知足这一点上是表示赞同的,以“有限”去追求“无限”,怎么会不是件无聊而且危险的事呢?唯一对于技术有兴趣的墨家,在中国思想上所占的地位远不如儒家,这也可以说明在一个劳力充斥的农业处境中去讲节省劳力的技术,是件劳而无功的事。我在这里并不能对中国传统思想多作介绍,我所想的是指出知足、安分、克己这一套价值观念是和传统的匮乏经济相配合的,共同维持着这个技术停顿、社会静止的局面。
在这里我想对儒家偏重身份的观念再下一些注释。儒家的注重伦常,有它的社会背景,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的基础是亲属关系。亲属关系供给了显明的社会身份的基图,夫妇、父子间的分工合作是人类生存和绵续的基本功能所必需的。这些身份比其他社会团体中的身份容易安排,容易规律。而且以婚姻和生育所结成的关系,一表三千里,从家庭这个起点,可以扩张成一个很大的范围。而且在亲属扩展的过程中,又有性别、年龄、辈分等清楚的原则去规定各人相对的行为和态度。在儒家的社会结构中,亲属也总是一个主要的纲目,甚至可以说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模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