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怕二人命不长。
父亲学得几首歌后,曾领上桃叶,瞒着祖父,跑到江岸一带的棚子区里,两个人临街对唱。那一带住着带头发动“二七”大罢工的车辆厂工人,他们去一次总能要到一些钱。回家的路上,桃叶就用这钱到药店买些治跌打损伤的药。
别人都说活不成的祖父,就这么缓过劲来。一九四一年的春天来临时,祖父在父亲和桃叶的搀扶下,第一次出现在棚子屋外的阳光里。
祖父对着天笑了一阵,憋在心里的话,直到回到黄州乡下时才吼出来。
祖父一踏上老家的田野,便不顾一切地打喊:“东洋鬼子,看你们还能将老子怎么办,总有一天老子要你们趴在地上帮我舔屁眼!”
祖父的脏话在桃叶听来,就像在峡江看见几百个男人寸纱不挂地在江滩上行走一样,丝毫也没有不妥之处。
祖父挥舞着那张戏单子,对来接自己的乡亲们说:“老子这回没死,等将东洋鬼子赶走了,就是卖裤子也要到民众乐园去看关啸彬的《荞麦馍赶寿》。”
祖父死于一九八五年秋天。在新近灌制的楚戏《荞麦馍赶寿》的音乐声中,祖父紧捏着已经发黄的戏单子,悄然合上了眼睛。
祖父进入弥留之际前半个月,胸前那只当年遭东洋鬼子毒打而致的疤瘌洞,便开始往外流着淡淡的血水。父亲抚着祖父胸前的血水,对全家人说,只要东洋人一天不真心反省他们的罪恶,我们就要二十四小时记住祖父在回到老家时喊出的第一句话:东洋鬼子不认罪,就要强迫他们那么做!